田野里,辽阔的绿意是云雾空蒙的满目山河,有鸟声绵延数里。走在故乡田间小路,一片不动声色茁壮成长的枝枝树树在默默等待开花,结桃,花开。这片绿意一下唤醒了蛰伏在记忆深处的暖意与眷念。不错的,是棉花!
时光深处。檐下婆娑的树影,檐上缕缕升起的炊烟,小巷一两声鸡鸣狗吠。母亲在庭院开阔处缝制棉被,小小的我假装学着帮母亲卷棉筒翻被套,在母亲整理铺平之后,往往趁母亲一个不注意,倏地或踩或趴或躺地扑上棉被,找寻人在软绵绵云朵里的感受。有时也嬉笑着打上一个滚。母亲总是嗔怒地让起开,说,有针,别扎着。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村里盛种棉花的年月。村里责任田、林场,大多种棉花。我因为求学在外,整枝、抹赘芽、打药水、捉棉铃虫的繁杂活儿,都是母亲与两个早早辍学的妹妹在做。赶上个星期天,也只是到地里点点卯似的,亲人们总是宽谅地让随便做些什么。而我,留意更多的,是那些或乳白或深红的花儿,抑或花落之后留在枝头的大大小小的绿色铃铛似的棉桃。每每想起亲人们彼时满头黄尘,一脸汗水,一身风雨,心,就会酸酸地钝疼起来。
韶华青青年正好,兰畔双双照红衣。出嫁时节,母亲和婆婆为我们赶制了几床厚厚暖暖的棉被,后来棉被材质越来越轻便多元,太空被、羽绒被、蚕丝被等轻盈飘逸着多姿多彩的生活,但总觉没有纯棉朵弹轧之后做的棉被来得厚道、踏实、温暖,朵朵棉花饱吸的阳光和祝福深沉绵长,这份款款深情无以复加,无可取代……
“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随园诗话》中记载的棉花诗,以及“谁知姹紫嫣红外,衣被苍生别有花”一副对联,道尽了棉花对人间的似海深情。棉花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完成一生的履历,献给人间无以复加的温暖,单是草木的这份心意,已让人间感激不尽。世间万物,有些事物生来无需加持,已经恩泽四海,衣被群生,赡足万类。
棉花,多么素朴美好的名字。轻唤一声,绵软温暖,天高云淡;再唤一声,白马少年,衣襟带花。棉花,称得上白云月色的悠远绵长,配得起岁月无边的天下无双。
黄昏踱步,俨然岁月已深,未免一事无成人渐老的苍凉横飞来去。还好,日子朴素,棉花暖人,那些为自己为孩子一针一线缝制棉衣棉被的亲人,还在。一家人快乐地在一起,像素朴的棉花一样,彼此温暖着,平淡的日子也像棉花一样暖着,这样的人间同样让人倍加依恋。余生,朴素相依,落落为安,就这样在棉花的陪伴中平凡地度过,也朴素,也温暖,也幸福,也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