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攒了几年的报纸，一直舍不得卖，上面的灰尘越积越厚，看着十分碍眼。

　　趁个周末，喊来一个收破烂的。他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脚上的布鞋沾满泥垢，比我扔到垃圾箱里的东西还不像样。

　　我说，五楼，好几百斤呢。他听了，憨笑一下，拿起秤就走。走到楼道口，他突然回过头去，朝蹲在三轮车旁边玩玻璃球的小男孩喊，别乱跑，看着咱的三轮车。

　　担心灰尘会在屋子里乱飞，我说，把报纸弄到外面的走道上去称吧。他抱起上面的一摞报纸就走，我连忙说，慢点儿，慢点儿，一边用手在脸前呼扇着。

　　小山一样的报纸终于被他一趟趟搬空。我站在门口，用手捂着嘴说，好好称哈，下次还卖给你。他憨笑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放心吧。他拿出一摞报纸，用绳子捆好，然后拿过秤，用秤钩钩住绳子，并慢慢直起身来，踮起脚，报纸终于离开地面。这时，他脸上像涂了一层红漆，呲着牙，一只肩向上耸着，耷拉着的那只手来回挪移着秤砣。

　　看着低低的秤杆，他说，行么？然后，用手捏紧秤砣的绳套，把报纸放到地上，再将秤星的一面转向我，举到我眼前，说，你看看，三十一斤二两。他让我把数字用笔记下来，然后转身去称另一摞。每称完一摞，他就像先前那样，用手捏紧秤砣上的绳套，把秤星的一面举到我眼前，然后报出数字，并嘱咐一声，别忘了记。最后他说，加加吧，看一共多少斤。

　　我把几组数字列成天梯一样的竖式，吭哧了半天也没算出来。于是我开始两组两组地相加。算完后我对他说，一共二百一十一斤一两。他说，四毛钱一斤，你再乘以四，看是多少钱。说完，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布包。我把最后得数报给他后，突然有些不放心，于是说“等等，我再算一遍。”当他得知第二次的得数和第一次的差了十斤时，把伸到我眼前的攥着几张票子的手又缩了回去，一边说，不慌，你再算一遍。算准后，我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多算了十斤，一共是二百零一斤一两。他憨笑一下，说，没事儿，一星半点的。

　　付完钱，我关起门来开始打扫灰尘。突然，瞥见纸篓里那张写满一组组数字的纸条，忽而想起，纸条上的数字是我一手记录的，他一眼都没看。我心里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于是拿起纸条，急匆匆下楼。

　　走出楼道口，我看见他正把报纸往三轮车上搬。我走过去，正要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却听见他对身边的小男孩说：“等你长大了，住进高楼里，如果遇上像爷爷这样的人，要自己把破烂儿从楼上搬下来，还要……”他突然打住不说了，小男孩抬起头来问：“爷爷，还要什么？”他低沉而缓慢地说：“要相信他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