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凯子离家北漂。
三年后,凯子携妻带子,在北方的大都市停泊。然而,究竟要停泊多久,抑或如当初一样,凯子无法预料。
这段日子里,凯子一直过着养尊处优又百无聊赖的生活,在平静如水的日子里,大把大把地将光阴抛得无影无踪。或许,这种生活是令凯子以外的人所羡慕的。但凯子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凯子总觉得,大都市再大,似乎都是临时居所……
凯子怎么能忘记那白雪皑皑的土丘沟壑,怎么能忘记鸡鸣犬吠的农家小院;绿杨垂柳,晨风晓月,还有河堤山坡上开满的野菊花……想着想着,凯子便仿佛走进了家乡的夜晚,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宛如一双双炯炯的眼睛。呵,星星,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你知道么,凯子多么希望,你能重述家乡的故事:杠子爷“铡砍鬼子”、二奶奶“斗爹分田”、杠子叔“鞭策孝子”、梅子姐“斗酒祭夫”……这些故事没有大都市灯红酒绿的情调,没有大都市人喧车嚣的热闹。大都市的故事很美艳,但凯子总觉得,大都市的故事没有家乡的故事撩动心弦……
除了故事,如今,就连听故事的大槐树下、大潭坑边也成了凯子的牵挂。这种牵挂,凯子自个儿都觉得困惑而无奈。于是,凯子把家乡掖在内心的某一个角落里……
梦里,凯子打开“角落”,拿出“故事”,模仿着孩提时的模样,托着腮帮子,静静地听……等醒了,觉得眼眶子发黏,抹一把,是泪蒸发后的痕迹。
离开家乡时,凯子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梦想着要上天,飞得越高越好,曾欲挣脱而并未挣脱的是一根长长的线,将凯子的心拴得牢牢的……
一日,杠子爷的孙子顺子打来电话,对凯子说,杠子爷当年“砍鬼子”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要凯子接着听……最后强调,爷爷卧床三天三夜了,没有多少日子了……
回家。凯子拭目,热热的……
杠子爷床前,凯子蜷曲着,静静地听“砍鬼子”的故事。杠子爷的声音微弱,但口齿极其清晰:在矿井口前,我躲到了一大堆矿石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鬼子砍掉你爷爷的双腿……我急疯了,吼着,冲过来,抡起铡刀先是砍掉了小鬼子的军刀,接着砍掉了小鬼子的右腿……你爷爷咽气前,揽着俺的脖子,对俺说,杠子哥,俺想家了,咱回家吧,俺的腿没了,俺也要回家……
就这样,杠子爷抱着凯子爷爷的两条腿,扛着凯子爷爷的半拉子尸体,顶着鹅毛大雪,走了三天三夜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