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私底下叫父亲“马严肃”，他对我们从没什么好脸色，加上他四肢瘦长，像个不会笑的稻草人。所以，我们更喜欢温软如玉，眼睛弯弯嘴角上扬的母亲。

　　父亲在单位人缘极好，对谁都和善，可对我们兄妹只扮演效能督查的角色，见到我们，眼神冷冽地扫过来，我们就自觉主动地收拾起笑闹散去。

　　初三，我从一个乖乖女变成班上的刺头，和男生逃课踢足球，不做作业，成绩每况愈下，妈妈流着眼泪苦口婆心地劝我，我无动于衷。父亲有天约谈我，其实我很害怕，但故意高昂着脑袋，做出目空一切的样子。他很生气，拍着桌子问我想干什么，我一言不发，眼神倔强，面无表情地看窗外。他疯了一般地叫起来：“你看你这个德性，以后上不了好的高中，考不了好的大学，找不到工作，不要指望我帮你一点点，你到街上要饭去，不要说是我女儿……”我尖利地叫了起来：“除了甩着一张脸挑毛病，你什么时候帮过我？”他扬起手，那一瞬间我腿开始哆嗦，长这么大他还没打过我，他嘴角抽搐，手在半空颤抖，最终没有落到我的脸上，拂掉了茶台上他最喜欢的紫砂壶，那是他去宜兴花光了兜里的钱宝一样捧回来的。

　　中考之前的一天，父亲喝得酩酊大醉，跟滩烂泥一样被人抬了回来，母亲又嫌弃又心疼，说父亲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简直是疯了。父亲酒量不好，猛然一喝竟然娇弱地住进了医院，说是胃出血。晚上，妈妈找我聊天：“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好。”我说：“他哪里是为我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会挑我和哥哥的毛病，我们怎样都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妈妈又说，他这次喝酒也是为了你。我冷哼一声，说：“他是嫌我丢他的人了，心情不好。”妈妈忧伤地看着我，“你爸爸请他十几年没联系的高中同学吃饭，那个同学现在是咱们市重点中学的校长，人家不高兴，说你爸爸这么多年不联系，有事了才找上门。你爸爸脸上挂不住，心里又怕他不给你帮忙，所以就不顾自己的身体，硬撑着喝了大半瓶老窖……”末了，妈妈抹抹眼泪说：“你爸爸老是怕我慈母多败儿，所以就想给你们立规矩，其实他说的狠话哪有一次兑现过？他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们两个傻孩子……”

　　晚上接父亲出院，他脸色灰白地坐在床边沿上，难为情地低着头, 说：“现在网上录取管得很严，何校长没法操作，他请他们学校最好的老师周末辅导你，还来得及不？”他仰脸看我，眼神里可怜巴巴。我流着泪笑着答：“当然来得及，我可是您的女儿。”父亲眼里的忐忑变作惊喜，我调皮地说：“我们做个交易怎样？我保证考上何校长的学校，你以后变成微笑的稻草人如何？”

　　他是个稻草人，矗立在我生命中，呵护我的人生。我曾少不更事以为他当我们是偷吃的麻雀，其实我们是他看护的麦子地，严厉的父亲，其实是充满爱的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