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6月14日 星期二       返回报网首页 |   版面导航    
当前版: 05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期   下一期 往期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与父同眠
  □ 李同书

  也许是家里独子的缘故,父亲从小到大一直把我当成他的掌上明珠。直到小学毕业,他仍然不放心我一个人睡觉。记忆中父亲总是先把被窝暖热,然后掀开被角,让我赤条条钻进被窝。父亲的胸怀温暖而柔软,汗渣和烟草的混合气息甚至让我陶醉。躺在父亲怀里,我找到了家的感觉,用不了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记得上初中离家的那天晚上,父亲天傍黑赶到了学校,他背着一床褥子,风尘仆仆找到我的寝室,把带来的褥子铺在床上,弯下腰用手摁了摁,说,天冷了,褥子薄,铺上两床,就好多了。你铺啥?我记得家里只有一床褥子了。父亲一边帮我收拾床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一个大人,好对付。后来回家我才知道,父亲从那以后都是穿着衣服睡觉,再没铺过褥子。临走,他不时嘱咐我睡觉要注意的事项,如果不是同寝室的室友笑话我们,父亲怕要守着我一直到天亮。

  初中毕业,我又到县城读高中,后来一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娶妻生子,离家的日子和距离也越来越远,我和父亲见面的机会渺如星辰,父子之间好像产生了一种隔阂,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咫尺之间的亲近感了。

  电话里,父亲总是用一种客套陌生的口气跟我说话,那种语气是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似乎带着更多的平静和无奈。那时候,我总是把父亲许多安慰的话语当成老人特有的絮叨,实际上父亲那时候已经病魔缠身,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他让母亲一直瞒着我。这期间,我偶尔回去一两次。每次,父亲都让母亲拉着板车到村口去接我,看着我风尘仆仆的疲惫样子,父亲很是心疼。他坐在院子一角,从上到下,默默地打量我,眼神里包含着一种复杂的柔软。每天晚上,父亲总是看着我睡着,才放心地回屋睡觉。在家里那几天,我几乎给父亲造成一种负担。直到假期已满,我收拾行囊要回去,父亲才好像如释重负地送我走出村庄。看着夕阳下父亲佝偻的影子,我突然觉得悲哀而颤栗,距离家乡和父亲,我的心距越来越远了,是什么让我们变得这样客套而疏远?

  曾几何时,父亲一个人柱着拐杖走到村头,默默地看着远方,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是在祈盼我的回归,抑或被病痛折磨,无意识地排解内心的痛苦和孤独,一次次眯起眼睛向远方张望,那凄迷的眼神泪光粼粼,无数次的祈盼,无数次的失望……后来父亲就蹲在地上,像一块坚硬孤独的石头。直到太阳落山,他才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慢慢地走回村里。

  后来,父亲病入膏盲,再也无力走出村庄放眼我的归来,才允许母亲打电话告诉我他的病情。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竟然不相信父亲已经病倒。等我忙完工作回到家,父亲已经下不来床了。我跪在父亲床前,泣不成声。所有的悲愤和懊恼像山一样涌向我的心间。我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孝和无情。无助与忏悔,绝望与恐惧,我的心被锋利的尖刀一层层拨开,刻骨铭心的痛,使我在父亲面前,长跪不起。

  那天晚上,我把妻儿抛在东厢房,执意睡在父亲身边。父亲忍着剧痛一定要坐起来跟我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苍白瘦削的脸颊挂着一抹兴奋的潮红。后来父亲催促我去回房睡觉,我说,不,我就挨着你睡。小时候你搂着我,今晚就让我搂你一回吧。

  窗外一片漆黑,风不时打着口哨从房前抹过,我像小时候一样脱了个精光,赤条条钻进父亲的被窝。父亲的身体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结实和柔软,粗糙的皮肤和肋骨已经没有了弹性。我紧紧地抱着父亲,无语凝噎。那天夜里,我睁着眼睛,一直盯着一片月光把树枝婆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父亲的疼痛暂时平息下来,一动不动躺在我的怀里,我甚至听到他低微的心跳,窗纸上的那片树影斑驳乖戾,像我的某个一闪而过的心绪,而此时,我已经泪水满面,愧疚难当。平时,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在纷杂的世事面前,我却一直把利益和前途看得那么重要。下半夜的时候,月亮没有了,风越刮越大,房顶上,像沙场大点兵,父亲下意识地把我搂紧了,像有谁要把我抢走似的,他双手扣得很紧,很紧。

  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是我跟父亲的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回到单位没几天,父亲就去世了。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正在出差的路上。站在异乡陌生的土地上,面对家乡的方向,我长跪不起,泪水横流,我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弥补对父亲的亏欠之情了。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时政新闻
   第03版:综合新闻
   第04版:新闻·教育
   第05版:文学副刊
   第06版:楼市家居·广告
   第07版:时事新闻
   第08版:民生·广告
与父同眠
一棵玉米
我与父亲的距离
曹风
父亲是手举相机的那个人
生命中的“稻草人”
寄往天国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