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班途中经过的一个小区正在拆迁，上午还是鳞次栉比的屋宇，下午就成了一片废墟。旁边一位老太太，一边暗自垂泪，一边自言自语，“我都在这里住了四十年了。”这里是茅檐低小的棚户区，街道窄到旋马，但对于老太太来说，此时此刻所有的不便都让位给了对记忆的不舍。

　　房子如树，时间一长就会扎下根来，随着时推月移，葳蕤四季。而我们就是这棵树上筑巢的鸟儿，啁啁啾啾，有人听着是聒噪，有人听着是美声。房子庇护了我们，我们则为房子带来了生气。碧瓦朱甍，没有人住，夏天也冷如冰窟。

　　我的一个同事也在这个小区住，有一次我去找他，雨水淅沥，老房子到处漏雨，下面用脸盆接着，坠如珍珠。他自嘲“留得残荷听雨声”，但脸上的表情是坦然的。习惯了，虱子也能养成宠物。他曾对我说，一想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星月的光亮透过房顶的缝隙照到脸上，就觉得幸福无比。这就是文艺控的幸福法则。拆迁了，我问他的打算。他想要一套顶楼的房子，为什么？阁楼有一个露天的阳台，可以看到星空。

　　“多少宫殿都作了土”，房子老了就会倾圮，自然之理。人虽然长着两条腿，但大抵都是安土重迁的人，年龄越大越是如此。所以跟老年人讲道理是很难的，“择善固执”，但这个善有时没有是非对错之分。

　　城市在膨胀，但膨胀的城市不能一味地摊大饼，碰触到耕地的红线就是涸泽而渔了，所以对于老城区来说，土地集约整合就成了不二之选。人上楼了，原来属于独门独户的庭院打开了栅栏，但小区的绿化上了档次，盆景换成了大山水，不失为桑榆之得。

　　有人说，住在鸽笼似的楼房里，“躲进小楼成一统”，邻里之间的人情就淡了，这也是实情。但放眼中国，人情社会过渡到契约社会正是大势所趋。况且人情是个选择题，哪个小区的大妈不是打成一片，关键是你有没有相向而行。

　　人上楼了，脚不能离地。钢铁丛林最大的善意就是那一片片新绿，它是小区的年轮，也是人间烟火的林中空地，筛下镍币，掬一抔清凉。

　　拆迁毕竟是掐断记忆，唏嘘感慨是免不了的，这是城市凤凰涅槃的代价。但城市的成长不等同于大拆大建，如何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是一个值得商榷的命题。北京城墙被拆的时候，梁思成曾据理力争，但北京城墙还是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这个教训是惨痛的。延续记忆的方法不能只让它留存在故纸堆里，建筑就是看得见的历史。我觉得绍兴是个值得借鉴的例子，一边是拔地而起的城市，一边是小桥流水的画卷，徜徉其间，何须三宿桑下！

　　我想老太太和我的同事很快就会在城市的角落里找到“我心安处”，他们会说起曾经的房子，一边感慨，毕竟生活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