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享年86岁。尽管母亲走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而且在母亲患病近十年的日子里,我和我弟弟及全家都尽到了作为儿子儿媳应尽的孝道。但是在母亲撒手人寰,抛下我们而去的那一刻,我们还是深切地感受到生死离别的悲伤,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到从未有过的哀楚。于是止不住失声恸哭、大放悲声……
母亲得的是白血病,经多年医治无效而去世的。她是2007年春天查出这个病的,在得知这个病消息的时候,我感到十分震惊与恐慌。在市立医院的餐厅里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声痛哭,而且哭了足足有十几分钟,在我表侄女的一再劝导下,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
母亲出生并成长在战争年代,自幼生活在一个贫困的家庭里,生活的艰辛自不必说。那是大跃进时期,在“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最高指示下,妇女和男劳力一样都得到生产队里干些重体力活。母亲是小脚,但从来没有示弱过。后来,为了多挣些工分,她常常早起晚归,干些包工活。再后来,我们兄弟们多了,父亲又在外地工作,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个人打理。那年月,既缺吃的又缺穿的。在我的记忆中,在寒冷的冬天,母亲或是纺花织布、或是为我们兄弟制作和缝补衣物,常常是到半夜还不睡觉。有时我一觉醒来,看到母亲仍在那昏暗的油灯下聚精会神地劳作着。
在我的记忆中,在那生活困难的岁月里,母亲从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我们兄弟四人正在成长时期,家中可吃的东西少之又少,即使加上糠菜,也不能填饱全家人的肚子。母亲只好委屈自己,省下一点让孩子们吃,有时我也让让她,她总是笑着说“我不饿,你们吃吧。”就又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在我的记忆中,做饭时烧的柴火是更为缺乏的,每当做饭时,都会为烧柴而发愁。为了解决烧柴困难,母亲经常是起早贪黑去拾柴火,而且还经常督促我们去拾柴火。更为重要的是,她发明如何在烧火做饭时能节省柴火。一直到现在,我看到有些人燃烧秸秆就感到非常痛心。要是在那时,有这些秸秆该多好啊!一直到现在,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节约简朴的优良传统。尽管现在生活富裕了,仍以节俭为本。
由于父亲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兄弟四人都是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就是一个英雄,在关键时刻她表现得无所畏惧、极其勇敢。有两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一件事大约是在1966年初夏,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到一片坟地里去掘地。掘着掘着,突然间,一条一米多长的蛇爬了出来,在我母亲身边干活的一个姑娘见到后,立刻吓得昏了过去。母亲见状,毫不犹豫地拿起铁锨,连铲几下,把蛇斩成几截,然后回头抱住那位姑娘,按住她的人中穴,直到她苏醒,又把她送回家中休息。
第二件事大约是在1970年前后,母亲拿粮食去推磨磨面,突然发现一只老鼠在津津有味地吃我们的粮食。我家粮食如此金贵,岂容鼠辈夺食。母亲伸手过去,一把抓住老鼠,死死地攥在手里,把老鼠的眼珠子都攥出来了。事后她也挺后怕的,如果一不小心被老鼠咬住了手,也不是闹着玩的。
母亲生活在旧社会,没有文化,但她天资聪慧、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在我的记忆里,她给我讲了许许多多的优美的故事,给我唱过许许多多的动听的歌谣,这些都是我生命中的营养素。
母亲语言表达能力强。同样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风趣幽默、婉转动听,而且表达十分准确。后来,我大学毕业后当了教师,我的学生们都说我的口头表达能力强,其实与我自幼受母亲的耳濡目染和长期熏陶有很大关系。
母亲会剪纸。那时生产队里有什么喜庆活动、邻居家有什么喜事,都会请她去剪纸花。只见她舞动剪刀,剪刀在那些红黄蓝绿的纸间来回走动,很快就剪出各种各样的人物、动物、花鸟鱼虫等等,活灵活现,她还会绘声绘色地讲出一个一个这些图案的故事来。
母亲会剪裁,还会缝制。除我们家里人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剪裁缝制外,她还经常帮助邻居和我家亲朋好友裁剪衣料,并且教她们如何制作。邻居家生了孩子,在孩子学会走路前,她常常会给孩子做一双虎头鞋和一个虎头帽子,既显得吉祥喜庆,更能融洽邻里关系。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每每在吃饭时分,常常有讨饭的人走上门来,他们有男有女,但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弯腰驼背、蓬头垢面,声音低下,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子,胳膊挽着一个破篮子。我家吃饭本来就很困难,但凡遇到这种情况,母亲总是或多或少给他们一点。
母亲略知民间医术。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她为不少人解除了病痛。凡遇到头病脑热、身体不适,常常找我母亲“治疗”。母亲也不含糊,每每都热情接待,询问病情,随后拿出她的缝衣针和一团棉花,在病人的头上扎几针,再挤出几滴紫色的血液,挤着擦着,再让病人休息一会儿。多数求她看病的人都说这样一治确实好多了。还有的时候,母亲配些从农田里拔来的草,煮了一些开水,让邻居们喝,说是能防治感冒什么的。
母亲会接生。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村的妇女生孩子都是在自己家中生的,而“接生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的。我们村比较大,在70年代前后也有1000多人,很多邻居家的媳妇快生孩子了,往往提前给我母亲打招呼。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晴天还是雨雪天气,只要是别人来叫她,她总会及时而热情地赶到现场,并且会顺利地完成接生任务。我们村现在30岁至50岁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我母亲帮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
母亲是我们村公认的明白人,平时又乐于助人。因此在我们邻居中,不论谁家娶妻、嫁女、丧葬大事或是家庭纠纷,总愿意请她前去帮忙或调解。看上去很大的事,主人有时一筹莫展,但只要我母亲到场,就会把事情办得很圆满,主人高兴、有关人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