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咏》旨在概括全书基本内容、写出主要英雄人物的风貌与业绩,应当说,很难有闲散之笔顾及环境气氛的渲染。而这一点,亦恰恰是水浒一书的缺陷,即缺乏必要的场景描写。而《图咏》作者却在叙事、写人之余,稍加涂抹点染,即写出其时其地的环境,渲染出其时其地的气氛,有力地配合了事件的叙述和人物的描写,从而弥补了水浒这种写作上的缺陷。如《大闹野猪林》之“虬枝郁郁锁云烟”、《火烧草料场》之“纷纷扬扬鹅羽飞”、《智取生辰纲》之“午后浮尘腾热浪”、《计夺宝珠寺》之 “二龙岭上卧松云”、《怒杀阎婆惜》之“窗前月漏梧桐影”、《武松打猛虎》之“平地无端起骤风、满山黄叶卷沙鸣”、《血溅鸳鸯楼》之“清风明月夜听蝉”、《求欢偎美人》之“天高地暗布彤云,小轿悠悠过密林”、《花荣巧射雁》之“阵阵松风阵阵凉、碧空忽见雁一行”、《逃窜遇张横》之“浔阳江上芦花飞,日暮苍山星月垂”、《玄女授天书》之“月下凄风催客来,庙门半敞角声哀”、《玉麒麟中计》之“芦花飞处荡扁舟,枫叶来时鸟亦幽”、《燕浪子救主》之“梧桐秋雨似垂泪”、《诱擒刘梦得》之“晚风梳柳牧笛鸣”等等、等等,可谓俯拾皆是。通读全诗可以发现,几乎每首诗都有描写环境、渲染气氛的句子。这样写,使读者易于把握全诗情调,再者,以警句开篇,笼罩全诗,尤如《曹州风物图咏》,善自发端,是作者才情的显露。另外,尤其使人称赏的是,继环境描写之后的转换之笔,如《月夜遇道君》之“融融月色笼青楼”,下接“锦幔灯烛戏粉头”,又如《黑夜杀秃驴》之“暗柳拂墙星月迷”、以一“迷”字引出下句“楼门半掩醉偷期”,皆上下浑融,衔接自然,不露任何痕迹。这种诗的陡转,最能显示作者的才情与笔力,亦是结构诗作的技巧所在。所以由是观之,作者写作古诗的水平,几臻娴熟地步。
由文学史的角度看,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总趋势是由言志到缘情。而标志这种转变的是古诗十九首的出现。而在文学理论方面,则是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的诗歌创作观,开启并左右了中国诗歌的发展道路。所以“诗缘情”应当是诗歌的基本特征之一。而《图咏》的诗作,可以说多融进了作者的情感与感慨,流露出作者的褒贬与好恶。如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作者写道:“茫茫巨泊汇千川,杯水当湖自找嫌。拼却区区狭隘客,豪杰从此主梁山。”一方面批判了王伦的狭隘,一方面赞扬了晁盖等人的大义之举,预示了梁山泊事业的发展道路。七十三回《黑旋风乔捉鬼》写李逵“奋挥巨斧旗杆倒,直教豪情上碧天”,对他那种大义凛然的行为给予热情颂扬,流露着作者对人物的喜爱之情。《水浒全传图咏》的尾诗写得尤其精彩。“茫茫水泊起野风,弥望梁山慨叹生。半世功名成粪土,风流不过酒一盅”。这首诗写出了对水浒事业、水浒人物悲剧结局的哀惋感叹,充满了无限凄凉的情调。亦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兴废之叹,风流蕴藉,给人以无限回味的余地。
在我评析统斌 《曹州风物图咏》的文章里,就曾经指出过,统斌非常善于写景,在那本书里写景佳句可谓层出不穷。诸如《琴台》“秋风夜送寒蛩来,烟锁长堤柳拂怀”,《汤王陵》“暮鼓两声落晚霞,茔前碑寂鸣寒鸦”,《文亭山》“山上笼烟易怀古,水中凝翠自生幽”等,皆为写景佳句,堪可传诵。而在《水浒全传图咏》里,依然显示出作者这方面的才能,前边我已列举很多。除此之外,又如《智破祝家庄》之“独龙冈上卧一庄,碧水四合曙色凉”,《太湖小结义》中“鸥鹭啾啾鸣夕烟,苇湾蒲巷走飞船”等,皆为白玉之映尘沙之句,令人称赏。不过在这里我想说的有二点:一是作者在这里构筑的佳句,皆自然晓畅,仿佛信手拈来,略无斧迹凿痕,这一点却非常人可比。其次,其写景佳句往往营造出一种意境、一种氛围,或寥廓、或凄清、或幽邃、或深险、或朦胧,皆是随着水浒情节的变化而转换,决非以写景为衬句而游离于主题之外。然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叙事写人的诗,有时完全以写景笔法出之,如《吴用劝三阮》,本事是吴用至石碣村智诱三阮,参加晁盖劫取生辰纲的行动,而作者却这样表现:“风来蒲絮绕船飞,水上波翻鱼蟹肥。阮氏三雄投保正,芦笛从此唱夕辉”。写湖面上满是蒲苇,船儿在水面上翻波跃浪,追逐鱼虾,一阵风过,湖面上蒲絮乱飞,一片迷离,这便是三阮的水上生涯。一旦投奔保正,归附梁山,便挣脱种种羁绊,享用八百里水泊夕阳送晚、芦笛鸣幽的逍遥与自由,这是另一番大天地的令人神往的生活。这首诗意境优美,写景即是叙事,实为《图咏》神来之笔。
总之,《水浒全传图咏》是别出心裁的一部诗作,是目前水浒文化研究中出现的一枝奇葩异株。仆亦以为知言也,故感叹雅制,作漫评一文,文果载心,余意有寄,庶乎不负暑蒸之苦,诗曰:
诗话水浒堪称奇,不谬蹊径独有律。漫言词章风流尽,足俪邺都赋新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