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梦已经伴随了我20多年。每次都是毫无来由地被日本鬼子追杀,梦里的我一直跑一直跑,从未被追到,也从未被射中过。梦中心惊,醒来腿疼。这样的睡眠实在是不轻松的。
我出生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的三个月,三十多年来中国经历了复苏期,逐步迎来了繁荣。就连三年自然灾害、文革都早过去了,更没在自己的国土上看见过一个身披黄皮的日本鬼子。而他们时常闯入我的梦里,使我睡眠疲惫的原因只是儿时看抗日影片的影响了。
小的时候,经常到村子附近的一个部队医院看电影。那里有一座硕大的电影墙,在这座墙上放映过的电影绝大部分已经没有了印象,只有两个场景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伴随我到现在:其一,硝烟弥漫的山头,大部分八路军都在战斗中阵亡了,孤胆英雄端着机枪扫射,山腰处,密密麻麻的日本鬼子蚂蚁般逼近。其二,游击队员被敌人发现了,他寡不敌众,边打枪边跑,后面成群的鬼子穷追不舍。此类情景与我后来的噩梦极为相似,需要补充的是,孤胆英雄在敌多我寡的境况下也可以逃跑,而且都能成功脱险。这一点也与我梦中的情形高度一致。
这些电影场景都是我最早的记忆了,却和初恋一样刻骨铭心。稍大些,我觉得很不解,中国人民有四万万之众,区区倭寇大老远来入侵,为什么总是敌众我寡?后来才知道,电影作品作为宣传的一种形式,是为政治服务的,抗日题材影片来源于历史,不过是高于史实罢了。
问题是,过度夸张变形的艺术手法可能给受众带来错误的认识,甚至不良的心理感应。几年前我访问一位年近九十的老红军,他的从戎生涯毫无传奇色彩,最大的奇迹就是身边很多战友牺牲了,他幸运地活了下来。年轻时因为家里揭不开锅,他自己跑到河南入了伍,第一次上战场也是他第一次摸到抢。他对日本人的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装备很先进,他们的枪法都很准,甚至近乎弹无虚发,专打眉心。这些都与我们抗日题材的各类艺术作品截然相悖。对于日军侵华战争,日本右翼分子至今不肯承认历史真相,不断修改教科书,这种篡改历史的无耻宣传方式,让国内青少年顽固地认为中国人对于抗战遗留问题的追讨是无理纠缠。而作为受侵害国家,我们一些影视作品对于日军的刻画同样有悖常理。
不久前看到一部电视剧——《抗日奇侠》,与片名一样,剧中几位抗日义士个个身怀绝技以一敌百,如金庸小说里的侠客一样飞檐走壁,任凭日本人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却总毫发无伤。我不知道剧中诸豪杰结局如何——只是对他们武功的好奇支撑我看了两集,随即便有了被骗的感觉。而早些年的电影《举起手来》剧情更为荒诞,居然还能拍出续集并让观众看得津津有味,让我十分不解。如果说这只是历史喜剧供人娱乐,我认为开这种玩笑实在不符合常理,不尊重观众的智商,也不尊重历史。
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牺牲后,妹妹王芳受命谱写《英雄赞歌》,当她把作品拿给首长审阅时被要求修改,王芳很不解:我写的时候一直在流泪,还不够感人么?首长说,我们不是要人们听了跟着流泪,而是要歌颂英雄壮举,激励战士斗志。同样,对待敏感的日军侵华战争,我们需要的不是仇恨和丑化,而是铭记和自强。遗憾的是,在我们的网络论坛上,但凡提及日本总有无数热血网民义愤填膺异常愤怒,这些激进盲从的人非但不能行爱国之实,反该自问:2011年的那个春天,我抢盐了没有?
七年前,余杰通过在日本多地的深入采访写出一本书叫《暧昧的邻居》,对于日本及日本人的描述十分客观真实。书中既有对日本右翼分子的批判,也有对日本国民素质、服务水平的充分肯定。读来发现,对于这个饱受国人敌对的邻居,我们其实并不了解,他们身上有着许多值得学习,甚至让我们汗颜的地方。
冷静客观地审视历史才是尊重历史,才能从历史中汲取力量。期待我们此类艺术作品带给人们的少一些恶梦,多一份力量。
这是我们宣传的责任。
记者 丁厚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