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口碑,先是立于众人的心上,并由心而口,然后才流布于世的。因之,作为一种社会的存在,口碑是其独特生命形式的确证。提起孔伯镜先生,熟识他的人几乎众口一词——其为人也,谦逊内敛,朴实热诚;其治学也,勤谨虚心,执着笃定;其秉书也,涵纳诸家,秀逸独出。人品,学品,书品,有口皆碑。对此,许多修养般般的人求之若渴,伯镜先生却是既淡然又汗颜的,故而其声誉又升扬了许多。此确乎予人“有意栽花”、“无心插柳”之叹。
伯镜先生人品好。凡与之相交之人,无论尊卑,无论亲疏,无论长幼,无论识见深浅,均现谦谦君子之风,一派平和气象。伯镜先生书名盛隆,但从不“奇货可居”,凡索字者,一律应诺,向无推拒,且分文不取。近二十年中,伯镜先生曾三渡扶桑,留字300余幅,分赠日本各界及华侨,不收任何润资。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传播中国书艺。致力书法七十余载,伯镜先生竟无一本书法集问世。其学生曾多次联手要为他出书,都被拒绝:我的书法根本没达到出书的水平。伯镜先生今已八十又三,学生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强迫其出书。孔无奈,只好应承下来。但却自谦道:进步之捷径是“下棋要找高手,弄斧要到班门”,出本书,树个批评的靶子,或许受益更多。要出集子,可作品呢?都让他随写随送人了。手头没有作品,怎么办?只好重新再写呗。
伯镜先生学品高。他虚心好学,不计长幼。在他这里,总是“三人行”,总是“转益多师”,祖训在天,不矜不赧。同辈书家如张剑萍者,孔辄以师称,规规然似后学。年小20岁如陶吉为者,孔亦以书篆濡染于己而称快。其实,伯镜先生幼承庭学,饱有童功。其私塾老师为清末宿儒曹铁如、蒋芝兰,日诵四书五经,夜临晋唐碑帖。可谓“挥笔龙虎气象,出口锦绣文章”。书法留待后说,单就古诗词创作而言,亦可略窥其学养境界之高远。十数年前,当他从书法“养身”和“应酬”的实用性升华到“学问”境界时,“书法艺术”的“天高地厚”使之感慨万千,遂吟诗一首以志:“早岁哪知艺事艰,意欲挥毫起云烟。一蠡难测海中水,三窥岂识井外天。胼手胝足望尘远,瞻山仰斗愧前贤。学知不足教知困,而今始信蜀道难。”其自识之深,自笞之严,令人感佩。四年前,当我的《曹州风物图咏》一书问世时,他欣然题诗一首:“久不读书心志疲,披卷忽如饮醐醍。是非爱憎秉雅正,抑扬褒贬见言词。博大精深五千载,兴观群怨百首诗。曹州文苑不寂寞,春风墙头染绛枝。”附言为“恭读统斌同志曹州风物图咏有感一首,谨祈斧正”云云。其褒励之诚切,寄望之深厚,遣词之精雅,令人惶恐而欣敬。
既为《孔伯镜书法艺术》写序文,书法自当为主体,按照“知人论事”的评价体系,说说“人品”和“学品”,亦是题中之义。但要言不烦,还是回到“主体”上来吧。
伯镜先生书品妙。他嗜书如命,早岁多临二王和孙过庭《书谱》诸帖,后习商周秦汉钟鼎石鼓等。前者使其行草静雅秀逸而又灵通多变。后者则使其篆隶沉郁凝重、多所蕴籍。婉约蹈于豪放,秀逸出于沉雄,就像一位轻柔的杂技女伶,被一位壮汉托举于空中,其美妙的演绎不仅有了安稳的根基,而且一轻一重,一放一收,强烈的反差,使其互为补充,相得益彰。伯镜先生对书理有着自己独特的体悟,他说,很多人担心临帖会失去个性,找不到自己。其实,这种顾虑是多余的。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孰曾见过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再肖的子孙,也不会等同于他的先辈。找一本字帖,你就使上劲临吧,你可能临得很像,但绝不会等同。古人有古人的生活遭际和生命体验,今人则有今人的生存状态和思想意识。在临习古人中,即使是无意识的,你也会寻求超越,而最终形成自己的风貌。你不想从亦步亦趋中跳出来,都难。不单书法,万事皆然。如此彻悟,吾尚何言哉。
一册在手,洋洋大观,翻检体悟,各有所得。渺予后生,妄论狂言,可以休矣。谨以小诗一首作结——
毕生翰墨结心缘,搜尽奇峰自恋山。
书道偶然观世道,人仙各负一重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