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的腊八那天早晨，母亲比以往任何一天起床都早，她要在我们起床之前熬好一锅腊八粥。虽然拮据的生活并不能提供更多更好的食材，但熬制腊八粥的小米、豇豆、红枣是不可少的。

　　我记得每年母亲都要在霜降到来之前，把晒干的红枣装在口袋里，藏在柜子的最底层，那些红枣是母亲精心挑选留下来的，又大又圆，酷似紫红的玛瑙。为了弄到又黏又香的小米，母亲背着瓜干到四十华里外的镇上去赶集，卖掉瓜干，才能买上小米和豇豆，一口袋瓜干只能换到半升小米和一碗豇豆，只有腊八我们才能饕餮一次。那时候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四十里路程，半夜时出发，天亮刚好赶到镇上。

　　为了不影响我们休息，母亲尽量减少声音的传播，她总是在头天晚上备好熬粥的食材，起床之后，把水烧开，再把浸泡过的小米、豇豆和红枣倒进锅里，琥铂色的柴火映红了母亲瘦弱的脸颊，那是母亲留给我们幼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场景。

　　年幼的我们尚不理解母亲的辛苦，只知道腊八粥又香又甜，每人的肚子都被撑得像一只小鼓。

　　我上初中的第一个腊八节，下了一场雪，天冷得邪乎。晨读的时候，老师说有人找我。操场上，一个被风雪满身包裹的人站在那里，走近了，才发现是母亲。她穿着一件破旧的家织布棉袄，袖口和领子露出一团团棉絮，结满了冰凌，头发和眉毛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看见我来了，母亲迅速解开扣子，从胸前拿出一只包裹，打开一层棉絮，一条毛巾，原来是一饭盒八宝粥。今天腊八节，趁热，赶紧喝吧。母亲看着我一口气把粥喝完，上课铃响了，我到了教室，发现母亲离去的背影在白茫茫的雪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那一刻，泪水突然洇湿了我的眼眶。

　　当岁月把过去的生活的某些细节变成记忆的时候，贮藏内心的情感日益浓郁，忘不了艰苦岁月母亲馈赠我们的无私的爱心，我们要回报的，只想让母亲感觉，幸福是一种八宝粥的滋味。对我们的孝心，母亲自有她的理解，她执意地固守在老家，夜以继日地做着土地的营生。许多次，我们尝试着说服母亲放弃，跟我们住在一起，享享清福，让我们尽尽孝心，母亲挥挥胳膊踢踢腿，老娘身体好着呢。她话锋一转，说住不惯城里的高楼，看见来回穿梭的人流、车流，眼花头晕，找不到北。言下之意，母亲是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她那些小米豇豆琐琐碎碎的东西。

　　这不，腊八节头天晚上，她电话也没打，乘车给我们送来了腊八粥的食材：小米、红豆、豇豆、花生米、红枣，都是自己一手侍弄出来的，真正的绿色食品。母亲知道我们都忙，不放心我们的粗制滥造，那些精致的食材只有用心才能做出独特的味道的。她破例没有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淘米，烧水，放食材，站在锅前不停地用勺子搅拌，一个人一直忙了很久，刚好，那天我轮休，一觉醒来，一股浓郁的香甜扑鼻而来。漱洗过后，母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端到我的面前：趁热，赶紧吃吧！仍然是那句温暖如春的话语，我迅速把脸埋在碗里，才没有使眼泪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