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

　　我记事的时候，还兴生产队。老家村子不大，分两个生产队，基本上按每家在村里的位置，也有家族的因素，村子靠南一半是一队，靠北一半是二队。

　　村子里有一条南北贯通的胡同。在胡同的两端，各有一棵柳树，都有年头了，树干很粗大。每棵树上挂一铁铃，就挂在树干分叉的地方，是铁铃，不是钟，钟应该大得多，钟是用来撞的，铁铃不撞，要打。铁铃当中悬着铃槌，下面连着麻绳，麻绳很短，怕小孩子们够着。拽一下麻绳，铃就响起来，金属的高调的清脆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半个村子能听到。

　　两个生产队，南北分明，各有标志性的柳树，各有铁铃，各有牛屋场院。生产队有活了，要集合劳力，队长估摸着到时间了，到柳树下摇铃。那年代，一个村里难得有块表，干什么事都是估摸时间。各家各户的劳力听到铃响了，辨别一下方位，能分得清，一听是自家队的，就磨蹭着去自家队地儿集合，听队长吩咐，准备上工。

　　队长摇铃没啥规律，要干活了，就摇，铃声也没有韵律，就是急火火地打：当当当……很响。队长打半天，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罢手，铃声仍还在空中回荡着。我自小听惯了村里的铃声。

　　我小时候还听一铃声，是村前的小学校，我一直听了五年。学校的铃和村里的一样，也是挂在树上，是一棵大槐树，槐树很高，铃也挂得高，从铃上垂下一麻绳，很长，绕在旁边一棵树干上。

　　学校没有门卫，没有专门负责打铃的人。学校办公室里墙上挂着一个木钟，教课的老师看看，到点了，起身去打铃。先打预备铃，孩子们听到了，陆续去教室，端正坐下，准备上课。过一会儿，再打上课铃，老师胳肢窝夹着书本去上课。快到下课了，没有课的老师再看看木钟，到点了，又起身去打铃……铃声很响，前后村都能听到，铃声很有韵律，撩拨得小孩子们心里痒痒的，也好想去打铃，可不敢，怕老师责罚。

　　我听着村里单调的铃声，听着小学校里的有韵律的铃声，一年年长大了。后来，我离开村子，去外面上学了。后来，没有生产队了，村里的铃没了，柳树也没了，人们各干各家的活，不用集合了。再后来，村前的小学校也没了，孩子们都去邻村上学了，上课下课也都用上电铃了。

　　我的耳畔多少年没有听到那样的铃声了。那样的铃声在我的记忆里，而且是在我的记忆里的深处。

　　香油果子

　　现在，油条已成为人们餐桌上一种最普通的食品，炸油条的摊点随处可见。每当吃着油条，不免想起来小时候偶尔吃到的和油条类似的一种食品——香油果子。我现在也没搞明白，为啥叫香油果子？肯定与香油没关系，以金贵的香油取名，可能是形容这种食品的香吧。

　　那时的乡下，在繁忙的麦收后，地里点上了玉米，栽上了地瓜，没什么大活了，便趁这个空闲的时候开始走亲戚。农村走亲戚，比较集中的就两次，一次年后，一次就是麦收后。年下走亲戚带自家蒸的炸的食品，麦后走亲戚也带食品，带什么呢？就是香油果子。

　　这边麦忙刚结束，就有挑担游乡卖香油果子的。到了村子，一步一吆喝：“换香油果子咧！”小孩子听到，口水都流出来，央求父母，大人盘算一下，也该串亲戚了，就挖一瓢自家新打的麦子去换香油果子。也有拉着锅灶案板到村里现做现换的。到了村里，找个阴凉地方，支起锅灶案板，不大会儿，生意就开张了。平底锅里翻着油花，一根根圆形的香软的果子炸出来，串在木架上晾着，香甜的气味飘出老远，人们闻到了，大人孩子又都围拢了来。每家拿麦子淘换来的香油果子主要还是作为礼品走亲戚用，小孩子馋，也能吃到，顶多一根，不管饱。

　　姨到我家来时，提着一串香油果子，进门和母亲说话，我们小孩子就直勾勾盯着香油果子看。逢这时，姨没坐稳呢，就解开棉线绳，一人一根分给我们吃。过不两天，母亲领我们到姨家去，也提一串香油果子，进家，母亲拿香油果子给姨家的姊妹吃，也有我们的份。那时真盼着能多走亲戚，多有几家亲戚多好啊。

　　香油果子能放，在透风的地方或高处挂起来，一放十多天不坏。亲戚走后，小孩子每人一根吃完后，剩下的香油果子就挂在房梁上了，和干粮筐子并排挂着。饿了，剩干粮，摸一个吃，但香油果子不随便吃。很馋了，母亲取下一根来，姊妹几个一人一小段，压压馋虫。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香油果子很少了，偶尔还有，在麦收前后，在农村的集市上，还有人炸，也还有人买了串亲戚。可小孩子们越来越不馋香油果子了。

　　我多少年不吃了，现在想起来，也不馋，也不是多想去吃。只是因为小时候，它是那样一种奢侈的金贵的食品，在我们每个小孩子心里留下那么深的印象，像一个遥远美丽却无法企及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