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项会转圈就能胜任的极其简单的劳动,从开始到结束都只需重复一个动作的简单劳动,简单到没有一点科技含量。
然而这却是一项让人必须流汗、流大汗的劳动,让人感到单调、枯燥、乏味、烦闷和极度疲劳的劳动!也是十岁左右年龄的我跟着母亲,每隔三五天就必须重复一次的功课。
上个世纪70年代,我生活的农村处于极度贫穷落后的状态。村南那一溜东西向蜿蜒起伏的沙岭,沿黄河古道大片的瞪眼沙地里,贫瘠得几乎没有一点营养,许多地方只能生长蔫儿吧唧的茅草;每年冬春两季是我们村刮风的日子,整个村庄都会被裹挟在黄澄澄的风沙里。用现在的眼光看,我们村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磨面的石磨好像就是那个时代生产力水平的代表和标志。
每当看到那两片形似汽车轮胎大小、厚薄的花岗岩石锻凿而成的石磨,以及上碛的上面那两个黑洞洞的磨眼,本来是粮食进入磨齿的漏斗和通道,就会本能地联想起寺庙里鬼雕塑磨人的血腥恐怖场面,总感觉那两个黑洞就是两张吃人的大嘴,令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们抱起架在石磨上碛的磨棍,让它们运动着,两片相交的锻面上,被石匠凿出像牙齿一样的沟槽,结合石磨本身的重力,在运动中不停地咀嚼,把进入的粮食碾它个“粉身碎骨”,变成细细的面粉,供人们制成各种面食。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不仅不应该讨厌石磨,而且应该感谢石磨。它为人们提前咀嚼加工,减轻牙齿的压力,为胃肠充分消化吸收营养做了许多有益的准备。
磨面这种活,在北方的许多地方是由驴来干的。主人让驴拉磨的时候,都会把驴的眼睛用遮护——眼罩蒙住,在驴嘴上戴上笼嘴,让它蒙头闭眼集中精力干活不觉累,还不能让他吃到那香喷喷宝贵的粮食。在南方的云南、四川磨房大都建在水流湍急的河坝上,让高大雄伟的水车带动石磨磨面。在我们村,没有这个条件,必须由人来完成这项工作。
每一次推磨,母亲、我和哥哥都要把这窄窄的磨道用脚步反复丈量,脚印不知要叠加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层;每一次推磨都让我们浑身大汗淋漓,汗水像下小雨一样,让磨道的尘土都变得潮湿,磨房的空气中升起一层薄雾。
每一次磨面母亲都是最累的人。她不仅要和我们一起推磨,在我们休息时她还要把面用箩筛好,把细细的面粉筛到面柜里,然后把较粗的篸子再重复磨一次。每磨一次面,母亲都像是从山林里走出来的雾凇人,头发、眉毛、身上全白了。
每一次推磨,我都要不停地喝凉水,不停地出汗,弄得我汗腺发达,直到现在天气一热就出汗。每推一次磨,我的身体都像散了架一样,浑身酸痛。我断定,不管什么人,只要你推过一次磨,就能让你记一辈子。
今天,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曾经在人类历史上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石磨,已然完成了自己的光荣使命,自觉隐退,人们不再需要推磨,不再需要付出那种艰辛的劳动,不再需要流汗,生活却更加幸福美满。